雷雨压城，张传卫望着案前厚厚的海上风机订单，不禁眉头紧锁。
广东阳江高新区港口工业园内，他所执掌的明阳智能，已进入二期风机整机项目建设的冲刺阶段。但南方夏季持续暴雨，迫使这个预计7月投运的工程一度停工。
阳江是张传卫重金布局的一块海上风电根据地。
不久前，第四届全球海上风电峰会在此召开。面对来自9个国家的1000多名中外参会嘉宾时，这位扎根广东的风电大佬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底气。
在这些嘉宾中，齐聚了中国几乎所有海上风电主流开发商和整机商代表。全球风能理事会海上风电工作组主席Alastair Button和“海上风电之父”Henrik Stiesdal也远道而来。但在张传卫的主场，他们的光芒似乎都暗淡下来。
张传卫是幸运的，广东被国家能源局列为海上风电建设的四个重点省份之一，给予他凭借主场优势实现跨越式发展的机会。
但外界对这家海上风电后起之秀的质疑也接踵而至。
“明阳的供应链能不能支撑起广东的大规模发展？这是一个问题。”多位下游开发商都曾向「角马能源」表达过对其交付能力的担忧。
他们密切关注着阳江同一片园区里金风科技的建设进度。随着竞争对手相继涌入广东，明阳智能的霸主地位正在发生动摇。
独霸广东
6月18日晚上8点，中广核阳江南鹏岛400MW海上风电场华灯初上。
经历近96个小时的冒雨抢工，一台由明阳智能生产的高逾百米的巨大风机完成塔筒和机舱吊装。
这是中广核在阳江即将树立的首台海上风机。在这片64平方公里的海域，未来将有数十台明阳风机迎风起舞。
据「角马能源」不完全统计，今年1－5月，中广核共采购海上风电机组1400MW，全部由明阳智能中标。而这笔高达1400MW的订单，恰好位于广东汕尾。
明阳智能频繁出现在广东海上风电项目的中标公告中，成为中广核、三峡、粤电等开发商进军广东市场几乎唯一的选择。
截至6月初，张传卫手中的海上风机订单已高达 3．8GW。
此时，张传卫或许会庆幸29年前那个改变命运的决定。
1990年，他从老家河南来到改革开放前沿广东。邓小平发表南巡讲话次年，他毅然辞职下海，创立明阳电器，生产输配电设备。
十二年后，国家发改委出台“风电设备国产化率70％以上”的新政，试图打破外资高价风机对中国市场的垄断。
张传卫顺势进入风电行业，并于2006年创办明阳智能的前身明阳风电。
彼时，风电行业的主战场在“三北”地区。而广东作为“西电东送”的受端省份，在中央统一规划中无需大力投入电源建设。
尽管客场作战，这位深谙市场规则的92派企业家，仍带领明阳风电跻身中国风机头部公司行列。
张传卫的发家曾遭受争议。早年间，他曾卷入原广东省科技厅厅长李兴华受贿案。后者为明阳提供数千万元的政府资金支持。
但这个“污点”并没有妨碍他继续获取政府支持。这种支持，在海上风电大跃进中不断升级。
2016年11月，国家能源局印发《风电发展“十三五”规划》，广东被列入海上风电建设的四个重点省份之一。
此后短短两年半里，广东省委省政府领导频繁视察明阳，要求其主导打造世界级海上风电和海工装备高端产业集群。
去年4月，广东省推进海上风电建设工作现场会，也被安排在位于中山市的明阳集团总部召开。
而去年年底出台的《广东省海上风电项目竞争配置办法（试行）》，更是被外界质疑是为明阳智能量身定制。
这家广东本土风机企业很快受到开发商热捧。在三峡集团原董事长卢纯的亲自推动下，2016年底，该公司与明阳签署海上风电战略合作协议。次年，双方又合资成立三峡—阳江海上风电技术研发中心。
三峡、中广核、粤电等开发商在广东打响海上风电争霸战。但他们的订单却几乎都被明阳智能收入囊中。
今年1月，张传卫在上海敲响明阳智能登陆A股的锣声。回A背后，也是该公司借海上风电之机向广东本土的一次回归。
张传卫斥资数十亿，在广东阳江、揭阳等地打造海上风电装备制造和运维基地，以巩固在广东市场的霸主地位。
但风光无限中，这位中国第三大风机商正面临来自围城内外的双重危机。
围城攻防战
尽管广东“资源换产业”现象受到诟病，但在整个风电行业，这早已是老生常谈。
张传卫深谙其道。凭借早年在三北地区投资建厂，明阳智能得以从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坐稳中国风机行业第三把交椅。
然而，这位风电老将在海上风电领域的布局却慢了半步。
中国风能协会统计数据显示，直到去年，明阳智能在中国海上风电领域的市场份额仍只有5．5％，远远落后于上海电气、远景能源、金风科技三大海上风机巨头。
三巨头的崛起，得益于其在江苏的长期布局。江苏是中国海上风电的先行者和第一大省。截至2018年底，江苏海上风电累计装机容量突破3000MW，占全部海上风电累计装机容量的70．4％。
当三巨头在“资源换产业”中不断瓜分江苏市场，明阳智能进入江苏的大门却逐渐掩蔽。
事实上，广东以外，明阳智能在与三巨头的竞争中并无优势。
截至2018年底，上海电气的海上风电累计装机容量高达2262MW，超过全国一半市场份额。远景能源和金风科技分别以784MW和775MW位居第二、三位。相比之下，明阳仅有133MW，占比3％。
数据背后，是中国海上风电发展近十年来，三巨头在政府资源、供应链管理、技术积累等多方面的竞争优势。尽管远景能源在大兆瓦风机时代逐渐掉队，但上海电气与金风科技的势头依然强劲。
对于张传卫而言，另一个海上风电大省福建，形势也不容乐观。
去年年底，福建省发改委公布《福建省海上风电项目竞争配置办法（试行）》方案，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其中明确要求原则上采用不低于8MW的风机。
彼时，国内已经公开发布8MW海上风机产品的风机商，仅有上海电气和金风科技两家。在新兴的福建市场，两大巨头率先卡位，试图筑起高墙。
战火蔓延到广东。明阳智能尚未攻破外省城墙之时，其本土防线也开始烽火告急。
张传卫首先要迎战的是中国第一大风机商金风科技。
在阳江高新区港口工业园另一角，金风科技的海上风电整机及相应配套零部件生产制造基地正在加快建设步伐。
这个预计将于明年2月投产的项目，预示着张传卫独霸广东海上风电的时代结束。
上海电气也不甘示弱。该公司位于汕头的海上风电智能制造项目，也在有序推进。
围城或将失守，而明阳智能在过去两年中急剧膨胀所积累的问题，引起业界担忧。
“我们采购的1400MW风机，明阳能不能持续供货，我现在都要打一个问号。”一位中广核相关负责人向「角马能源」表示担忧。
风机商的供货能力，需要完备供应链体系的支撑。而供应链一直是整个中国海上风电行业跨越式发展的掣肘。平价时代即将到来，核准潮此起彼伏，行业剧变让原本单薄的供应链体系愈显脆弱。
张传卫成为这场剧变中的一个突出典型。在他身上，凝聚着业界对“大跃进”与供应链体系脱节之间矛盾的深重忧虑。
而张传卫对外喊出的“紧凑型”与“轻量化”口号，也未能得到下游客户认可。
尽管质疑声不断，但明阳阳江一期风机叶片项目厂房依然灯火通明。4条生产线开足马力，数百名工人正在日夜赶工，为中广核、三峡等开发商在阳江的风电项目赶制叶片。
对于此时的张传卫而言，唯有按期交付，才能回应外界质疑。
文／粟灵 罗玲艳
